怀旧狂的武牙那也

后来我回去了,这栋自己曾经住过十二年的老店屋,只比从前更老旧了。

走入店里不久,老板认出了我,令我有点意外,因为大概十四岁后都没有再见过他,而他样貌也没变太多,仍留着有如林子祥的两撇小胡子。

从前的人民服装店早已不复再,现在变成钟表店,举目全是各式大小的钟表。

可惜人买得了时钟,却买不了时间。

当年老板在咖啡店一角学修钟表,不过二十多岁,转眼我年纪已经比他大了。

说起这条街的中文名字也有趣。小时候看亲戚从中国寄来的信件,上面写着武牙那也街,其实是Jalan Bunga Raya的中文拼音,而我不知道马来邮差是如何看懂这地址的。

因为店里没太多货,所以现在使用面积明显小了,仅有从前的三分二。我不由自主探头往店后方望去,想知道变成什么样子。多亏生意不忙,和老板聊了一会后,我要求他让我上楼观望一下,算是一解乡愁。他的眼光相当纳闷,像在问:怎会有人想看那破败不堪的地方?但他依然友善的答应了。

虽然早听母亲说过,自从我们十多年前搬迁后,楼上便无人居住,荒废许久,但我还是想看看。

楼梯前有一小片空间,仅仅这弹元之地,已足够教我回想起从前的布置:左边是修改长裤的地方;前面曾供奉地主公;右边则摆放两台针车,墙上一块板插着五颜六色的线筒,全作改裤之用。在80年代,每逢农历新年前几天,店里的生意旺得不得了,大伯和伯母也为了替顾客改短裤脚而忙得手忙脚乱,爸妈则在店内招呼顾客,至于我,唯一的工作就是当个称职的跑腿,将要修改和已改好的牛仔裤送到顾客手上。

这里也是大姐停放摩托车的地方,高中时期她曾开摩托车上学,现在恐怕已没有高中女生敢如此冒险了吧?可见治安不靖。

曾经无数次,我坐在楼梯口和正在车布的母亲聊天。大概是五年级某日,我们不知如何聊到股票的话题上,然后我居然对母亲笑叹:“原来我只是你手中投资的一支股票啊!”

人的记忆,相当无可理喻,童年微不足道的事,硬是记了下来。

右转上楼,中途会经过一个习惯称作假楼的入口。旧式店屋由于楼底很高,所以在底层与一楼之间还可隔出足有六百方尺的空间。此处用来放置旧衣架,鞋柜和各种杂物,充满尘埃,堪称蜘蛛天堂。小时候顽皮溜进去玩,幽暗中的模特儿架特别令人毛骨悚然,最后自己吓自己,怪叫逃命。

我和老板上到一楼,重见了昔日的办公室与宽大的厨房,但老板没有说错,一切都破败不堪了。只见办公室门一半玻璃已破碎,里头黑沉沉地,堆放着杂物,脏得无法走入。而这地方,却是我从前的乐园之一。最爱在办公室里播放卡带唱机,跟随谭咏麟、张国荣等歌手,一遍遍地学唱广东歌。这也是大姐二姐练钢琴的地方,记得当时买过不少香港流行曲谱,叮叮当当的弹起来。星期日没开店的时候,办公室一角就变作麻将战场,爸爸和他的营销员朋友们在冷气房里大打十三圈,好不过瘾。而我,就坐在一旁打Gameboy,兼差茶水。

当眼望厨房,昨日的种种生活情景仿佛又出现:奶奶习惯坐在铁皮圆桌一角喝茶;母亲在放满大小罐子的边台上替我们冲美禄;还有更刺激的一次,便是剿鼠大战。

话说厨房鼠辈猖狂,总是在半夜左啃啃右咬咬,逼得我们必须把食物都挂到半空。有一晚大约八点多,一只大老鼠已经开早班,溜进灶底。堂哥见了气上心头,索性把走廊那道矮栏拉上,摆一张木凳在厨房中央,拿了晒衣竿便跳上木凳,往灶底拼命地打,准备把老鼠打个不死也重伤,霎时厨房内剑拔弩张,风雨变色!

那模样回想相当滑稽,看似一夫当关的堂哥,其实心里也很害怕老鼠忽然便跳到他身上去,所以才站上凳子,以求明哲保身。

接下来...接下来如何呢?我居然忘了有没有歼灭大老鼠,只是永远记住那幕情景。

至于大厅和睡房,我完全没有机会张望了,因为通往那里的走廊已被一道厚重的门深深栓上、封闭。我一半的童年时光都消耗在里头,对两个姐姐来说也一样。那些关于看漫画、跳绳、下棋、吵架、停电、养鱼、吃榴莲、甚至家具等等的回忆,可以写上几千字,在此就不赘述了。

香港姑姑来访的那天,给我留下非常深刻印象,大厅里挤满了亲戚,无论老少全部济济一堂,少说有三十人,由于大家没当面见过姑姑,所以都来了,场面堪称我家史上最热闹,连大年初一也不及,而我耳边的客家话铿锵有力响个不停,心情跟大人们一样雀跃。奶奶眼泛泪光,自然欣慰之极,毕竟隔了好多年才再见大女儿,握着姑姑的手几乎不舍得放开。

堂姐呵呵笑说:“我们好像季节那部连续剧啊。”还真的没说错,当时眼中的姑姑形象也有七分像角色妈打

二十几年后,一个三十六岁男子回到这故居,发觉不仅人去楼空,就连物也非、人也非。

多少快乐和彷徨,究竟有没有发生过,最后只留在有情人的心里了。

我不好意思打扰老板太久,只逗留了几分钟便与他一同下楼。拾步踏过一级级的时光隧道,从1984回到2014,原来只是几秒间的事。

和老板道别,走出店外的武牙那也街,举头见艳阳高照,像在告诉我:怀旧够了,人始终要向前走。

评论

热门博文